一    饯行的晚餐，凌晨的雨

9月1日。

前一天下午接到国航发来的短信，提醒我们航班延误到9月2日凌晨5:45起飞。托中非论坛的福，我们在飞机上补觉的美好愿望基本落了空，不过也就意味着我们出发的时间得以推迟到第二天。但对于我来说，这漫长的40个小时确确实实是从这天上午醒来开始的。

我开始思索要趁在中国的最后几个小时做点什么。这个暑假开始时立下了几个小目标，比如学法语，比如申请计划中的实习，不出意外地到这一天都没有完成，所以我自然想要利用这一点时间补救一下，可是先做哪一项又成了难题。回过头来看，这个难题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考验，因为最后我迫不得已把时间花费在整理行李箱上——为了保证两件托运的行李都不超过23kg，我每次往行李箱里装东西都经历了反复几次打包再称重的过程，当然也就伴随着要拿出一些“不必要的”东西。有时甚至觉得这也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：随着行囊的重量限制不断缩减，我们得以重新认识我们最赖以生存的事物都是什么。当只允许你带50kg的行李时，你会带些什么？10kg呢？

行李安排妥当，把宿舍里自己生活的空间收拾成毫无烟火气的样子，送别了一位上午考完GRE、下午就要赶回家的优秀的室友。另一位室友想去买一部新手机，于是同寝三人在天色将暗时一起出动，交换前的最后一顿正餐也就有了着落：偶然遇到的一家饺子馆。可能是因为已经好久没有吃过饺子了，也可能是因为在那样一个时间、一个地点、一群人，这一餐我一定时隔数年还会记忆犹新。

入夜后忽然下起雨来。本以为只会是蒙蒙细雨，谁知雨势一阵比一阵凌厉。时钟终于又一次迈过了零点，雨却还没有停歇的意思。凌晨一点，当我们艰难地将两个厚重的行李箱提下楼之后，却发现如何从宿舍走到校门成为了难题，只好叫来两个同学帮忙。这段平时看起来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已经足以让我的鞋全部湿透，可这时的我却更担心我的行李——学校里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行李箱的轮子，我不愿意想象行李箱进水的场景——好消息是后来发现行李并没有湿，坏消息是这段经历已经足以加重我的感冒。

凌晨的首都机场清净得有些不大自然，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已经等待在了候机大厅门口。尽管此时已是凌晨三四点，我却还没有感觉太困倦，反而打开电脑提交了两份实习申请（百无聊赖之时大概最适合做无聊之事）。飞机没有再往后延误，我们在清晨的曙光中登上了飞机。

这一定是我经历过的最艰难的一次飞机旅程了。长途航班本来就是对人身心的一种折磨，现在我知道如果患了感冒的话一定要加一个“更”字。最主要的矛盾在于，因为航班的飞行时间基本上是在北京时间的白天，从生物钟来看我已经过了睡眠时间，可我明明已经一整天都没有睡.再加上恼人的口渴，我在飞机上的这十个小时基本上是在浑浑噩噩、半睡半醒中度过的，有时感觉已经飞了很长时间，一看表却才过了二十分钟。

如果一个人没有把光鲜的一面展现给外人，很可能是因为他的生活根本就没有什么光鲜之处。

二    大农村！

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巴黎。第一次还是在八年之前，当时的巴黎除了乱和堵之外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太多的印象。来之前看了不少关于巴黎治安的抱怨，以至于自己对于这座所谓“浪漫之都”甚至产生了一种抵触感。

不过至少就刚下飞机时的感受而言，这里的宁静和其他的腐朽的资本主义国家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：蔚蓝的天空，整洁的环境，颇具现代感的机场（戴高乐机场里面有很多圆型轨道，交错起来看上去就像科幻电影里的场景），不过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是从登机口到大厅的一个非常长的隧道。整个隧道通体金碧辉煌，人站在传送带上一路下来，可以纵览法国最具代表性的风景名胜的介绍。此外，中英法三种语言的指示牌也给我们带来了很大方便。

从戴高乐机场到HEC一路上经过的都是郊区，公路旁的各种设施上都涂满了涂鸦。后来我们意识到当我们从郊区穿到农村的时候，HEC就离我们不远了——到了Jouy-en-Josas之后，从这里上一个S形的山坡，眼前豁然开朗——这里就是HEC Campus！

到达HEC已是中午12:30，不过Reception Desk可是在12:00就准时下班了，我们不得不先去办宿舍的入住手续。HEC的校园确确实实和我们对于世界一流商学院的刻板印象不同，这里的楼看上去都没有超过三层楼高的，楼宇排布极不规则，之间被大片大片的草地和树林覆盖（据说还有一个湖）。

在听完Residence Office的工作人员用夹杂着法语单词的英语解释完注意事项之后，我们终于拿到了宿舍的钥匙，也看到了放下两个极其沉重的行李箱的曙光——我们的房间号都M2开头，心想只需要提上一层楼梯就可以解放我们的双手——直到我们意识到，并不是在所有国家楼房的首层都叫做1层的。

三    生存在周日

安顿好后已是下午2:00，我们回到Reception Desk领完学生卡，准备去吃来到法国之后的第一顿饭。然而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：去哪儿能吃到这顿饭？

学校的食堂当然是第一选择。可是HEC的食堂不仅不供应早餐，午餐和晚餐的供应时间也短得可怜。好不容易查到一家全天供应的café，却发现位置是在体育馆里，而且到这里之后发现什么都没有。

校外自然是第二选择。HEC校门对面，一座Auchon超市和一家餐厅被广袤的玉米地环抱着。然而这时的我们所见的情景确是一片冷清——当然我们也对周日的情况有些心理准备。既然这里没有，镇上总该有开门的商店吧？我们这样想着，沿着公路走下山去。

Jouy-en-Josas是一个很小的镇子，典型的欧式建筑给人以欧式的沧桑感，狭窄的街道上停了不少车，却几乎一个人也见不到，我们不禁探讨起欧洲人周末都在做什么的话题。每遇到一家正在营业的餐厅都让我们激动，可是这几家餐厅都是下午3:00歇业，于是我们一再吃了闭门羹。此时此刻，又饿又渴的六个人正绝望地站在一条空旷的街道上。我们谁也没有想到，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居然就面临着严峻的生存挑战。

即使在周日大部分的餐厅都不营业，麦当劳总应该是营业的吧！我们不甘于向现状屈服，决定叫辆Uber直奔五公里外的麦当劳。这家麦当劳位于凡尔赛的街区里，当我们的车开进凡尔赛，看到马路上络绎不绝的人群和车辆的时候，我们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：这里不仅有麦当劳、肯德基，还有正在营业的超市！更令我们感动的是，这里的麦当劳和国内的金拱门从菜单到自助点餐的机器都比较相似，我们没费什么周折（？）就吃上了到法国之后的第一餐。

“凡尔赛”三个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，可能意味着宫殿与花园、历史与文化。同行的几个人大多都曾去过凡尔赛宫，所以吃完饭之后，我们有意避开了游客目的地，而是在城区的小巷里闲逛。沿街的房子被漆成了不同的颜色，上面嵌上了天蓝色的百叶窗和巧克力色的门。这是一个值得被铭记的地方，也是一个值得被铭记的时刻：我们就是在这里吃到了我们来到法国的第一餐。

四    异国的求学者们

这天晚上，HEC的国际学生社团组织了一个Beer Party。为了解决晚饭的问题我们欣然前往，不过里面的食物足以让我们大失所望。尽管如此，我们还是得以从一个侧面认识了这里的国际学生的构成——当然，我们social的对象主要还是在这里求学的中国人。

HEC面向国际学生的项目有为期三年的也有一年的，我们在这里遇到了为数众多的中国留学生，有不少是清北本科毕业，“年轻”的我们在其中倒是有些格格不入，不过寒暄几句之后大家基本都熟识起来。其实他们所面临的的问题一点也不比我们少，解决的办法也不一定比我们多太多。早年间的留学生需要面对的主要是语言和文化习惯的冲突，如今他们还要面对不同国家对科技的依赖程度的冲突。科技的发展在消解了一些障碍的同时，又为人们的交流制造了新的障碍。

这天晚上九点，当我抱起电脑坐在床上，准备搜索关于电话卡的解决方案的时候，我就好像被人切断了电源一样忽然沉沉睡去。这时是北京时间9月3日凌晨3:00，距离我在宿舍起床已经过去了超过40个小时。

这浮生里的一日，过得多么艰难啊。